大野真人:我所感兴趣的,是一种不可被预料的摄影状态 | 访谈

日本艺术家大野真人(Makoto Oono)将网络所购得、捕获的「生命体」投入日常,并设置暂时性的混沌空间,而后透过摄影并以「采集」的手法,持续地制造着兼具野蛮与审美的影像。大野真人的作品在视觉上所传递的是画面信息略显复杂且颜色十分斑斓,以至于一眼看去让人们有些难以确定主体。而这样的体验也就使得人们开始思考,或许他所真正关心的不只是这些生命体本身。而更多的是将生命体短暂地置于这种特殊秩序中,所产生的全新的潜在关系,从而过渡到一种对生态系统的关照。

与谈/王欢 翻译/罗苓宁

 

王欢:大野你好,你在拍摄《Separate Hidden Rules》之前,有着怎样的摄影经历和实践呢?让大家来更多地了解一下你吧。

大野:我最初是高中时期对时尚摄影很感兴趣,看到艺人、模特们的照片觉得很酷,当时就在想,如果自己也可以拍摄这种时尚照片的话就好了,于是进入日本大学学习摄影,在摄影专业学习了四年之后,选择成为了一名职业的摄影师。平常的工作范畴还是以商业摄影为主,诸如为杂志、时装拍摄比较商业的照片。

但后,随着长时间做时尚摄影,就发现自己对这类照片觉得有些审美疲劳,之后大量阅读了摄影艺术家的作品后,深受他们的作品所感动,就开始想要自己做一些艺术创作。而我学生时代很受影响的两位摄影艺术家便是中平卓马和清野贺子。当然,现在也会不定期观摩前辈摄影师的作品,让自己更进一层。

 

王欢:可否来简短介绍一下自己的作品,或者说在拍摄过程中,怎样的对象是会引起你的注意的。

大野:在我的作品中,绝大多数是以生命体为拍摄对象,但是也有一些是毫不相干的物件在里面。比如这张照片中使用素描时常用到的角锥和右上角有的白化虾(白色亚种);比如把被破坏的5千元日币与香菇种子交错在一起,在日本是禁止破坏纸币的,但是我在这张钱上面切了一条切口,然后在切口下面埋了一个香菇种子并每天浇水,后来香菇就从切口处长了出来。不只是动物,植物也是我经常拍摄的对象。

它们都是不太容易被人察觉的,对于观者来说,好像是我对观看者下的挑战书一样,总有一些细节在其中。我们经常会用手机或者通过书来观看影像,但是在翻阅的时候你真的把画面中的全部内容都看到了吗,我觉得大部分状况,不只是看到了什么而更多的是感受到了什么。

 

王欢:你是如何开始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摆放方式来关注生命体的呢?它们本身看起来是如此鲜活却又如同标本般被静止地锁定在这种特殊的空间下。而这样的摆置似乎要求你对画面的几何构成与元素分布要有着十足的把握,这是否意味着你要提前要精心设置好每一个元素所出现在时机和位置?

大野:我在拍摄这些生物时其实都是在活动的,它们并不是按照我事先设想的画面来进行拍摄的(比如你可以看到照片中蜗牛爬行过的痕迹),很多时候他们会跑到我的画面之外,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拍摄变得有趣。与此同时,我也觉得现实生活中,同样不是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按照设想去达成的,对于摄影师来说,每一个画面都是一个切割,一个捕捉,所以在切割的行为上会赋予画面一个讯息,正因为不能够按照我所设想的去达成,所以也有一些出乎意料的结果。

这些东西都是我在网络上购买的,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制作这样的画面,我画面中的样貌与大家比较习惯看到的事物的样貌可能不太一样,同时也与图鉴或者教科书上的画面是不一样的,图鉴中所看到的经常会是这个事物非常标准的状态,但在我的画面中却不是那样。

我时常带着“摄影师究竟拍摄些什么才能够被称之为摄影师呢?”的思考去创作作品。事实上,我对于拍摄很典型的画面没有兴趣,我只希望能够向观者呈现一些更新鲜的视觉观感,其实这些作品与完成与否够没有任何关系。我所感兴趣的是一种安排,比如刻意让猫遇到鱼,或者用我自身来举例的话就是,在一个空间内,我作为一名日本人,遇到一名外国人时,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

也许面对曾经很熟悉的事物也会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反应,这种不可被预料的摄影状态是我所没有遇到过的,所以我想要拍摄这样的照片。总而言之,对于活着的生命体来说,未知是非常多的。《Separate Hidden Rules》中的Separate就是切割、分割的意思。正像前面所说的,世界对我而言,就是一个卷在一起的线(拿出口袋中缠绕在一起的usb线并用手比划着切割的动作),作为摄影师如何去拍摄这一团线,就是切割这条线,通过一条一条(被切下的)线来呈现这整个线团,所以我感兴趣的是也是这个世界的构成规则。

 

王欢: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对于这些生物,你在将它们购置并拍摄后,是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工作的呢?你的家里养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小生命吗?

大野:买来的我都会养育它们,至今已经养了很多生物,像鹦鹉、鱼、猫咪等等。还有一些没有拍摄照片的动物,也在饲养,虽然大家看到这些作品只是一瞬间的画面,但是我与这些拍摄对象已经接触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王欢:谈到人与其他物种的关系,我想到就在本月上旬,中国的策展人侯瀚如在古根海姆美术馆策划的1989年后的中国当代艺术大展在纽约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起因却是因为其中涉及到了一些让人们感到对动物“有所冒犯”的行为,使得超过72万人联名投身到抗议中。抛开作品而言,你是如何看待这些动物作为一种“生命体”与人的关系的呢?这可能也是一个关于人与其它物种间的一种平权问题或者说是反对人类中心主义的问题。

大野:像你说的这个问题,在日本也是有这样的争议的,人类在追求某些东西的时候,好像是会变得残忍。

其实在与它们相处时,我总是觉得它们是可怕的,我作为人类只是比它们的体积大了一些而已,如果我与它们是同一体积数量级的话,可能是无法生存的吧。动物的生存竞争很激烈,它们为了生存,对自身是会有一些保护行为的,植物也是这样,无论是分泌有毒物质还是保护刺等等。

过去我养过很多动植物,在过程中也有死掉的。我曾经养过一条白色的鳗鱼,因为它是白色的所以我才对它感兴趣,可是从我开始饲养它开始,它就渐渐变色了,它从我饲养它的水槽中跳出来死掉了,当时我以为是因为我的原因它才死掉的,就回想过如果我没有养它们会不会更好。也有的是我拍摄之后就将它放生了,我怕饲养过程中它会再次死掉,但是,那一次在第二天出门时,发现它被车撞死了,所以养与不养,在我看来都是有它的两面性的。

王欢:大野先生的作品在视觉上,给我的感觉的是画面的信息有些复杂,再加上颜色也都非常斑斓。以至于一眼看过去让我有些难以确定主体。那么,这样的体验也就使得我开始思考,究竟在这些隐藏着某种秩序的背后你真正关心的是什么呢?通过你刚刚的回答。让我了解到或许你关心的不是这些生命体本身。更多的是生命体短暂的置于这种空间中,产生了新的潜在关系,从而,来对一种生态系统的关注。

大野:的确如此,我在拍摄的时候会退一步来观察这些照片。在画面中肯定还会是有一个生命主体,不过同时也会有一些其他细节来引导观者去做更深入的观察。

就像这个画面中有蝉,同时还有信封袋,他们的关系是共同存在于一种并行且包裹的关系里,我又做了纸箱去包住东西,信封去包住纸张等等。就如古代人在看到蝉包裹在它的茧里面的时候,可能就此就衍生出来其他的包裹感。所以,与其说想要表现蝉被茧包裹着,不如说是让大家去观察到这种包裹的关系。对于这样的表现我是非常感兴趣的。

 

王欢:我记得你之前的展览有用到半透明的玻璃(作为摄影的承载媒介),刚刚也聊了很多创作阶段的想法,那么关于艺术家在展示自己作品时所使用材料的问题,你有怎样的看法?

大野:其实我过去也没有尝试过太多新颖的呈现方式,但是现在新兴的艺术家们会使用更加装置化的方式来呈现,我只是觉得装置如果和作品本身没有非常必要的连接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有意义。

现在Facebook、instagram这些社交媒介是非常流行的,可以在拍摄之后立刻分享你所见、所听的东西。但是对我来说,还是要更专注于每一张的画面制作,赋予它们应有的意义在里面,针对这个系列,我所做的比较特殊的尝试就是摄影书的部分。

王欢:那可以谈谈你的摄影书嘛?它的翻阅逻辑仿佛是一个无休止的轮回,闭合上最后一页却又回到了封面。

大野:绝大部分的书都是从一侧翻向另一侧。像我刚刚拿出的usb线,世界好像是揉成一团的线,摄影师通过切割来介入它,而我的摄影集也是想要做一个关于切入的举动。

我们做一本书的时候要做的有头有尾,但我刻意破坏了这种感觉,与其说通过这本书让大家感觉到这是一本非常丰富的书,倒不如说是让大家感觉看了这本书之后有些困惑,我想要刺激观者去做这样的思考。

 

王欢:摄影书的出版是否意味着这部作品阶段性的完成?

大野:这个系列我还是会持续做下去的,在我的预设中,它像是一个大字典的感觉,可以想象成类似关于动植物图鉴的书,但是作品不只是动物、植物,更重要的是他们与这种特殊环境的关系。希望这本书在50年后,也可以成为了解当代人生活的状态,还有物种的样子。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同时代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惊讶的,但是对于以后的人来看的话,就会有惊讶的地方了。

(图片版权归艺术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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