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名为“意外死亡”的展讯 | 小说

太诡异了,那是一场画廊主、评论家、媒体、观众都在现场,而唯独艺术家本人不在场的开幕,所有人都在谈论着与作品无关的事情…”

当代艺术的描述界限如此模棱两可,以至于没有谁会因为自己的创作是“当代艺术的”而感到自豪,也没有谁会因为自己创作“当代艺术”而感到自卑[1],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被纳入到人们的创作中来。当人们饭后茶余饶有兴趣地谈论某某展览或某某作品的时候,一旦某个艺术家的名字被提及,似乎总要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像烙印一样和这个人等同起来,至少在这个国家是这样的。

比如XX的作品时常和过时的情色刊物有关;XXX的作品总是拿时下的流行文化开玩笑;XXXX的作品一直热衷于拆解历史事件中虚构的叙事。而提到佐子[2],大概就是因为“死亡”了。在以往的创作里,佐子写悬疑小说,剪辑各式电影中死亡的镜头,重构电子游戏剧本中对死亡的演绎,甚至在一个讨论关于土葬与火葬的历史与政治的作品中去说服殡葬管理机构帮她共同完成创作。尽管在佐子的认知里,她自认为严肃、准确地探讨了问题的要害,并且也同时得到了一些评论家的认同,但她的作品实在过于沉重而很难成为饭后茶余的话题。

而最近,佐子的一次个展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一则名为“最后一次,意外死亡”的展讯在熟人圈蔓延传开。除了艺术家生平的简短介绍外,甚至没有更多新鲜的信息,加之简陋的海报,让它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像是会被淹没在各式新闻里一样。可就是这样一则展讯竟惊人的在一个晚上之间传开了。起因是,艺术家被指控谋杀自己的男友而入狱,展览则继续进行。也就是说,这将是一场画廊主,评论家,媒体,观众在场,而唯独艺术家本人不在场的开幕。

于是,挑起人们兴致的与其说是观看佐子的展览,不如说是观望这次事件。毕竟,一个一直与“死亡”挂钩的艺术家,这一次竟然真的在她生活中发生了一次死亡事件,再加之,这一度与她往常的创作密切相关,以至于阴谋论者们甚至怀疑这分明就是她策划已久——“杀死爱人,成为了她最后的杰作”,正是这些将展览的舆论推至风口浪尖。

事情究竟是怎样?让我们来重新理一下时间线。

5个月前,佐子为了准备这次个展而补充制作作品,毫无头绪。

10天前,展览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佐子说服男友共同完成最后一件作品——表演一次死亡。他们计划着假装殉情自杀,以幽灵般的视角来观察他们“死后”周遭的生活,并在必要的时刻成功“被人救下”,澄清并宣告作品结束。

9天前,他们一起消失在社交媒体上。

6天前,他们消失3天。在藏躲的日子里,佐子的脑袋里冒出了博尔赫斯在一篇小说中的奉劝“做穷凶极恶事情的人,应当假想那件事情已经完成,应当把将来当成过去那样无法挽回。”[3]

5天前,他们消失4天。在藏躲的日子里,佐子对男友说出最情深意浓的话便是“你才是我最好的作品”。

3天前,佐子被“成功”救下,而意外发生了。是的,只有佐子活着,她被控告谋杀。

“共同赴死,却一人生还”,这样的桥段简直荒诞的像是太宰治的经历一样[4],更何况这是一次“假死”。可它就是鬼使神差地发生了。原本一次行为表演,竟变成了无论如何都说不清的蓄意杀人事件。

2天前,佐子在监狱中写下“我从未想过这会置我们于死地,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被杀的。”

1天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廊却放出一则名为“最后一次,意外死亡”的展讯,这个佐子准备了近半年的个展还是如期而至。

开幕当天,现场自然来了许多观众,嘈杂,喧哗。有人认为这是“为了艺术,杀死爱人”,有人认为这是“起了冲突,杀死爱人”,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一次丧心病狂的炒作,至于开幕当天展出了什么,根本没有人在意。

一天后,消失的男友竟安然无恙的活过来了,佐子理所当然的无罪释放,并在此时写下“谢谢大家前来看展,作品阶段性完成了。”

风波就此告一段落,绝大多数人都在气愤这场恶作剧。而奇怪的是,从那以后,男友就像真的消失了一样,他们再也没有共同出现在朋友面前。

也许,一开始佐子只是想表演一次死亡,来切实体验通常情况下她所探讨的死亡究竟是什么;也许,在佐子与男友假死的日子里,她改变了最初的立场。

又或者,在佐子看来,真正的作品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那无聊的消失把戏,艺术不应该像魔术一样,变成某种程度的讨巧和欺诈,以至于她推翻了以往的所有经验。因为在此之前的所有作品,无论小说、电影剪辑抑或游戏片段,都是一种模拟,一种虚假,甚至是一种“把戏”罢了。而这一次,她终于摆脱了模拟,“准备展览”和“准备谋杀”被等同起来,从而,这个待处理的对象(死亡)变得真实。那么,“死亡”也彻底变成了鲜明的像烙印一样和佐子等同起来了吧。

“一起堪称艺术的谋杀案”这样的说法只有在电影里被允许出现。

“一起完美的谋杀案”才是这件艺术作品的真实面貌吧?

 

撰文/王欢

 

注释:

[1] 《什么是当代艺术”》(What is Contemporary Art?)

[2] 笔者曾看到一则新闻,70岁的笕千佐子因涉嫌连环杀害多名与其交往或结婚的男性伴侣而在2014年被捕,本篇小说的主角便以佐子命名。

[3] 出自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

[4] 日本小说家太宰治曾五次自杀,而第二次是与咖啡馆女招待田部目津子到镰仓海边吞服安眠药跳海殉情,结果却是导致目津子死亡而太宰治被渔民抢救下。太宰治自杀未遂而以“帮助自杀罪”被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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